馅装在一只白瓷大碗里,荠菜末混合肉末。用长柄子调羹从碗口拨一团,正好落在左手的馄饨皮上。是一种梯形的馄饨皮。从窄的一头往上卷两卷,皮就完全裹住馅。两头朝里一弯,一窝,一捏,是一个肉嘟嘟圆滚滚的馄饨,像冬天临出门奶奶给扣上的围脖。
“围脖”排在竹筛里,五只一行,两行紧靠,最后三只码在上方,成为一组矩阵。总共五组,整整齐齐,规规矩矩,老师严格监督下的小学生整队似的。
操作台就在我们面前。一张旧木头桌子,竹筛占了一半。店小得有点拥挤,但足够我们五个人坐下来安静地看。我们看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娴熟地包馄饨,看店里唯一的电器是一台小冰柜,看头顶吊着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,看几只热水瓶靠在墙边桌上,看门口的大煤炭上坐着大锅,看初冬的微雨落在门外的青石板上、落在小青砖墙上、落在小巷对过人家屋顶的瓦松上。
(资料图)
我们从老街来,那里是吸引游客的景点,与无数水乡小镇的模式基本一致:现炸鱼丸的摊子上顺便兜售肉脯,还有各种烧饼;冒着热气的面拖蟹旁边有几串拐枣,说是吃了能降血压降血糖;一架轰鸣的机器里吐出灰溜溜的带子,称作现做藕粉条。
满街都是游人,挤得我一身汗。我这人有个毛病,一出汗就要换内衣。我拐进小巷里找卫生间。换好内衣回头,走在青石板铺成的小巷里,松弛、清爽,忽然就想老家。就在这时,我看到墙上一块“面条馄饨”招牌,斑驳的旧木头上黑灰的字,才知道这是一家店。我站在门外看见一位老太太,扎着方格子围裙,在慢悠悠擦桌子。我问她有吃的吗?她说只有馄饨,大馄饨或小馄饨,可以包荠菜肉也可以包纯肉。我赶紧打电话呼叫同伴进小巷里来。其时他们都饿了,正在找吃的,但走到哪家店都爆满,都吵得人头昏,都进去看看又出来。
我们跟老太太说,不急,慢慢包,慢慢煮,我们慢慢等。我们试着和老太太沟通。她说她80多岁了,听力不太好。她说孩子们都在城里。她说老头子早没了。她说自己十几岁就住在这里。我们猜测她应该开店很多年,也守店很多年。这里应该有她的记忆:她的汗水滴过地下每一块青砖,她的爱人靠着门框抽烟好像就在昨天,小女的调皮在板壁上的涂鸦里,小儿滚着铁环追逐的欢笑也在巷子里。
五碗馄饨全部包好,炭炉子上的锅呼呼冒热气了。锅大得足够把五碗馄饨一起煮。煮馄饨的同时切蒜叶,新鲜的大蒜,切成细细的末,撒在每一只碗里。砧板是一块白果树墩子,中间凹下去一大块,像一只大号砚台。
煮好了,一碗一碗盛出来。我们自己端过来吃,叫她坐下来歇歇。我们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,然而就是心疼她。我们吃着馄饨,不约而同想起家,想起傍晚的炊烟,想起白发苍苍、总是担忧儿女在外挨饿的老母亲。
结账用现金,她只收现金。我给了她100元,她拿着,走到我们身后,原来那儿有一扇木板门,隔出里外两间,门上贴着胖娃娃年画。一碗馄饨收十块钱,我们不知道这样的价格是怎么定的。在这座被赛龙舟和水乡八鲜带火的小镇上,这么好吃的荠菜馄饨,这么便宜的价格,大抵找不到第二家。
我们去了一趟溱潼小镇,就记住那家小小的馄饨店,记住不慌不忙包馄饨的老太太,还有好吃的荠菜肉馄饨。
作者:张粉英
摄影:张粉英
来源:扬子晚报

关键词: 最新资讯